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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有白讀的書

程先利

我初中沒有畢業(yè)就輟學了,是我自己不想讀的,覺得讀不讀書都無所謂,再說真也讀不進去了,那些個方程式、三角、幾何,它們認得我,我不認識他們。就這樣,我踏進了我們縣當時最大的工廠——棉紡織廠的大門。

先干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給正在建設中的織布機安裝電子計數(shù)器,聽起來是個蠻有科技含量高大上的工作,其實就是刨溝砸墻用鋼鋸切鐵管子,每天累個賊死,下班后整個人都是崩潰的,我想逃卻又無處可逃,自己選的路是沒有后路的。

上世紀八十年代,尊重知識尊重學歷是社會的主流,中專生可以全家農(nóng)轉(zhuǎn)非,廠長、車間主任,甚至工段長都是高學歷的人,像我這等初中生只能拼命下力,每月掙那可憐的二十四元學徒工資。我不甘心,常常捧起書來讀,就在“間歇性躊躇滿志,持續(xù)性混吃等死”的狀態(tài)下,循環(huán)地過著勞碌的日子。你不吃讀書的苦,就必須經(jīng)歷生活的苦。生活從來都是公平的,每個人都不例外。

我的一個工友,和我的情況差不多,不同的是他是高中輟學,經(jīng)過了五年的生活鍛打之后,不得不面對現(xiàn)實,走進了電大的大門,他對我說:“對我們這樣的工人子弟來說,高考是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,而我浪費掉了,現(xiàn)在只要有學習的機會,就不能放棄了。人只要往頂峰爬,總能見到日出的?!彼脑捵屛颐靼琢耍瑢W歷不是目的,是敲門磚,讀書不是唯一的出路,卻是此生最容易走的路。

經(jīng)過一番權(quán)衡之后,我避開了當時最熱門的“五大”路子,即電大、業(yè)大、職大、函大、夜大,而是選擇了“高等教育自學考試”。據(jù)說自考的畢業(yè)證在國際上都通用,但也是最難考的。三年的考試,過五關(guān)斬六將,整個德州拿到畢業(yè)證的才十多個人,我們縣近千人參加了自考,首輪七個專業(yè)僅畢業(yè)了我們兩個人。

甘苦自知,流血流汗的故事很多,僅舉一個例子吧,當時我們家條件不太好,我和母親住在僅有十八平方米的房子里。在廠區(qū)西南角,一片荒草地里建有一排臨時房,晚上我就去這個清靜的地方讀書學習。一天夜里兩點多鐘,突然聽到一陣響動,我打了一個激靈。因為這里離廠區(qū)很遠,屬于過去放零件現(xiàn)在廢棄了的房子,白天黑夜都沒有人,不知為何這里一直有電,還有桌椅之類的辦公用品,對于我這個連吃飯喝水都離不開書本的人,這里無疑是人間天堂。那一陣陣的響動,還伴隨著不知是什么動物吱吱的叫聲。我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緊張起來,汗毛聳立。從房頂上砰的一聲蹦下一只大老鼠,足有臉盆那么長,因為它站立的位置旁邊就有一只臉盆。它在離我兩米遠的地方瞪著眼睛看著我,我目瞪口呆毛骨聳然。不一會兒,又有十幾只老鼠聚在大老鼠身邊,然后大搖大擺順著破裂不堪的門縫走了出去。我趕忙抱起書本,像一只受了驚嚇的小鳥一樣,用飛的速度離開了我曾經(jīng)認為的天堂,從此再也沒有去過那里。

這只是讀書路上一個小插曲,不足為奇。后來拿著那本紅彤彤的高等教育自學考試畢業(yè)證書,并沒有“春風得意馬蹄疾,一日看盡長安花”的喜悅心情,因為你真正讀了一些書之后,內(nèi)心已歸于平靜,也看透看明白了一些道理。前幾天看到張文宏醫(yī)生說過一句很精辟的話:“不讀書,就是人家怎么欺負你,你怎么欺負回去。但如果你書讀多了,你會選擇不再跟這些人有關(guān)系。你被別人欺負慣了,你就知道欺負人的嘴臉是怎樣的,你就要善待比你年紀小的,權(quán)力沒你大的人?!笔前?,人生沒有白讀的書,每一頁都算數(shù)。一分耕耘一分收獲,苦難之后皆是美好。那些吃過的苦,讀過的書,最終都會鋪成一條寬闊的路,帶你走到你想去的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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