寧學華

從小到大，隨父母搬了幾次家，最后一次是我上中學的時候，搬進了一所大院子，院子里有三棵棗樹，窗前還有一棵石榴樹。

夏天到了，那棵石榴樹也熱鬧起來。一樹的綠蔥蔥的葉子，一樹的密麻麻的骨朵，不經(jīng)意間就會有幾朵火紅火紅的花綻放開來，我也跟著快樂起來。一早起來，我都會拿把梳子，一邊梳頭一邊數(shù)樹上的石榴花，一天的心情也就如花般燦爛起來，很長的一篇英語課文，我可以在石榴樹下幾分鐘流利地背誦下來。每天放學回來，我都會站在石榴樹下數(shù)一下又開了幾朵花。

這棵石榴樹竟開了一夏天的花。每天都有花落下來，又有新的花開了來，又有新的骨朵冒出來，就這樣次第開放了整個夏季，直到滿樹的小石榴掛在枝頭。秋風乍起，才漸漸地慢了花開的速度，不過，仍然偶爾會給一個驚喜，從某一個枝尖冷不丁就開了一朵，像一個小紅燈籠，傲然地隨枝頭搖擺。我的快樂從數(shù)石榴花轉(zhuǎn)到了數(shù)一樹的小石榴。記得第一年是結(jié)了103個小石榴，我每天都要從1數(shù)到103，數(shù)一遍，心里才算踏實。九月九，剪石榴。到農(nóng)歷的九月九，石榴就完全成熟了，用剪刀小心地剪下來，可以吃了?？墒前嗽碌牡却锹L的，眼瞅著樹上的石榴從果綠色漸漸有了紅暈，甚至有的裂開，露出晶瑩透亮的石榴籽，真有些垂涎欲滴了。

收獲的石榴，我留了一個“雙胞胎”掛在屋里，其他的都分給了家人、親戚和鄰居。雖然我們家的石榴是甜石榴，但我并不太喜歡吃，我只是喜歡石榴花開，喜歡石榴從蓓蕾到成熟那個美好的過程，從漫長的成熟過程中我享受到收獲成長的喜悅。

長大后我遠嫁他鄉(xiāng)，心里仍然惦記著窗前那棵石榴樹。記得那年春末夏初的時候，我?guī)е畠夯丶遥惶みM家門，就看見窗前那棵石榴樹，開了一樹的火紅，樹冠大了幾倍，樹干周圍用木條整整齊齊地釘上了柵欄，只有木匠出身的父親才做得出這樣的活計。父親在替我保護著我的石榴樹。走進我曾經(jīng)住過的屋子，我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：屋里保持著原樣，我的書依然整整齊齊排列著，我涂鴉過的稿紙依然壓在英漢詞典下面，所有的東西都是我原來的樣子，罐頭瓶里的一條小魚，依然游來游去，一切如同發(fā)生在昨天，但是看看懷中的女兒，才感覺到歲月已經(jīng)走過的漫長。

父親打開柜子的鎖，從放衣服的柜子里掏出幾十個石榴，那些年，秋天的東西能在夏天吃到，怎能不讓人驚喜感動呢。其實石榴早已沒有了往日的新鮮，皮皺巴巴的很難剝掉，里面的石榴籽也少了汁液。本來并不太喜歡吃石榴，我卻夸張地掰開 一個又一個，我明白只有讓父親看見我吃得高興，父親心里的喜歡才會慢慢地表現(xiàn)在臉上。我吃到了石榴的甜，更感覺到了父親對我的想念和從不說出的愛。

父親走了十二年了，我們住過的房子也沒有了，那棵石榴樹也消失了。但是，父親和那棵石榴樹經(jīng)常出現(xiàn)在我的夢里，在夢里，我依舊數(shù)著一樹的石榴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