??? 忽地齊河縣城矗立起幾座牌坊，大理石構(gòu)造，古式勾心斗角，淺浮雕著龍鳳云霞紋飾，各有題額，南曰“瞻岱”，東曰“臨濟(jì)”，西曰“康城”，北曰“拱極”，另有迎賓路南端的“河清海晏”坊，京福高速齊河出口的“齊之門”坊。街談巷議，紛紛紜紜。
??? 齊河老年間的牌坊，據(jù)民國《齊河縣志》記載，有名有姓的四十一座，名氣最大的當(dāng)屬恩榮坊，俗謂房家牌坊。此牌坊乃明嘉靖皇帝為表彰齊河人房守士而敕建，材料均由內(nèi)宮發(fā)運而來。房守士能得此殊榮，跟他個人的貢獻(xiàn)有關(guān)。他在署理大同巡撫時，靖邊肅患，循吏能臣一身，功勛煊赫一時，死后才哀榮備至，有了這座齊河老城的標(biāo)志性建筑。惜乎，1973年齊河縣城遷往晏城鎮(zhèn)，在一片倒塌聲中，便混雜著這座老牌坊倒地的呻吟。幾年前，我和幾位朋友踏訪房家灣，于水邊意外發(fā)現(xiàn)了一些雕刻著圖案的石頭，詢問知情者，竟是恩榮坊殘存的構(gòu)件，于是，不勝欷歔，似乎覺得到一絲遙遠(yuǎn)的痛。
??? 古代的牌坊多為銘記和表彰而立，等同于無聲有形、昂昂屹立的“表揚稿”。而現(xiàn)在齊河縣城幾座新建的牌坊，大異其旨，主要是作為一種地理與文化標(biāo)志物而出現(xiàn)，更時髦的說法是“為了記住鄉(xiāng)愁”。齊河人念念不忘的是黃河邊上近千年的老縣城，耿耿于懷的是稀里糊涂地扒掉了祖宗的遺產(chǎn)，所以老縣城四門上的題名能重見天日，而且高懸于威武的牌坊之上，也不失為一種善意的彌補(bǔ)。進(jìn)一步說，齊河的新牌坊跟老牌坊一點不沾親帶故，倒跟老縣城的城門一脈相承。
??? 金天會年間，僭立于濟(jì)南的偽齊皇帝劉豫，析禹城縣東部，升黃河邊的齊河鎮(zhèn)為齊河縣。傳說劉豫的姥娘家在齊河鎮(zhèn)，所以才“高看一眼”，將其升了格。但此說史籍無考，只能做茶余之資。另外，有些文章把齊河建縣之事說成南宋年間，這還是大漢族沙文主義的心理作怪，視少數(shù)民族的政權(quán)為非法，連帶他們做的事也統(tǒng)統(tǒng)不足為論了。這種做法，掩耳盜鈴，違背史實，徒增人哂。正是有了劉豫這個人，才有了齊河縣城，豈能因人廢事？史載，這座城池“周圍五里三十步，高一丈三尺，頂寬一丈，根闊二丈二尺，城樓四座，鐵裹門八扇。城門東曰臨濟(jì)，南曰瞻岱，西曰康成，北曰拱極”。今天齊河新牌坊的命名正源于此。此后，老縣城多次重修，最重要的一次在清乾隆三十三年，改土城為磚城，且將四門中的東門改為“朝陽”，南門改為“迎熏”，西門改為“阜成”，北門仍為“拱極”。此次城門題額的更易，見仁見智，我卻以為與原命名高遠(yuǎn)闊大的意境相比，大大遜色，只剩下一派明媚軟暖的氣息，大概就是所謂的盛世氣象吧。
??? 名正言順，師出有名，都是說名字的至關(guān)重要。新牌坊的命名既有承前，又有啟后。承前者，以老縣城四門首次命名的題額為名；啟后者，以新名稱命名了其中的兩座牌坊。
??? 位于黃河大道北段的南牌坊以“瞻岱”為名，這與老“齊河八景”之一的“泰山南峙”有關(guān)。瞻者，遠(yuǎn)望或遠(yuǎn)眺之意；岱者，泰山也。民國《齊河縣志》對“泰山南峙”的記述較為生動：“邑之南，岱宗峙焉，群峰飄渺，高插天際。每當(dāng)風(fēng)日晴明，憑高遠(yuǎn)睇，浮青點黛，姽嫿可分。至若雨腳初排，云峰乍吐，煙嵐萬狀，瞬息改觀。洵元化之丹青，作東南之屏障云。 ”
??? 原來的“齊河八景”多隨時代變遷而消失，唯此景依然故我。我常感嘆說：“上天多么眷顧齊河啊！境內(nèi)無山，卻可讓人飽覽山色。 ”選一個晴好天氣的下午，登一高樓，放目遠(yuǎn)眺東南方，但見長河翻金，村落歷歷，層巒疊嶂，真如畫屏一般，看得人發(fā)癡。那些隔著黃河與齊河遙相矚望的山巒屬泰山山系，連連綿綿，飄渺隱約，宛若仙境。
??? 晚清人劉鶚?biāo)独蠚堄斡洝分?，也有一段文字寫“泰山南峙”，不過寫的是雪月輝映的景致，愈加奇崛，匪夷所思：“……抬起頭來看那南面的山，一條雪白，映著月光分外好看。一層一層的山嶺卻不大分辨得出。又有幾片白云夾在里面，所以看不出是云是山。及至定神看去，方才看出哪是云哪是山來。雖然云也白的，山也是白的，云也有亮光，山也有亮光，只因為月在云上，云在月下，所以云的亮光是從背面透過來的。那山卻不然，山上的亮光是由月光照到山上，被那山上的雪反射過來，所以光是兩樣子的。然只就稍近的地方如此，那山往東去，越望越遠(yuǎn)，漸漸地天也是白的，山也是白的，云也是白的，就分辨不出什么來了……”這等白描手法出神入化，描畫的景色層次分明，如在目前?？上?，如今雪月下的“泰山南峙”恐難一見了，只能略作一二存想。
??? 東牌坊位于齊晏大街東首，名曰“臨濟(jì)”，面臨濟(jì)水之意。老齊河城之得名就與古“四瀆”之一的濟(jì)水有關(guān)。東漢初年大將軍耿弇率軍由此渡過濟(jì)水，討伐鬧割據(jù)的張步，并在祝阿將其擊潰，一舉定國基，后人為紀(jì)念耿弇，便將此地稱為耿濟(jì)鎮(zhèn)，到了北宋，又把耿濟(jì)鎮(zhèn)改稱齊河鎮(zhèn)，隨后才有了齊河縣。濟(jì)水發(fā)源于河南省王屋山，后稱大清河，是一條南北水上運輸大動脈，帆張楫擊，鹽魚交馳。出齊河縣城東門半里即是清波浩蕩的濟(jì)水，所以東門名之曰“臨濟(jì)”，是地地道道的寫實主義。同樣老“齊河八景”也有“濟(jì)水左繞”一景，即是描摹“臨濟(jì)”所見了。
??? 西牌坊位于齊晏大街西首，名之曰“康城”。原西門名為“康成”，今改“康城”，古意蕩然無存。康成者，大成之意。因西方在五行屬金，在季為秋，秋天是收獲的時節(jié)，所以稱西門為“康成”，寓意著人們美好的愿景?，F(xiàn)在的“康城”給人的直感就是“健康之城”，不免意蘊(yùn)淺顯了一些。然則，既來之則安之，或許“康城”更符合現(xiàn)代人的觀念吧！
??? 北牌坊位于迎賓路北首，名“拱極”。拱者，衛(wèi)護(hù)之意；極者，北極星也。拱極就是指眾星拱衛(wèi)著北極星。把北門叫做拱極，也有天地相應(yīng)之意。最早出于《論語·為政》：“為政以德，譬如北辰，居其所，而眾星共之。 ”而齊河所處的地理位置十分特殊，古人說它“東屏?xí)?，西連運道，南瞻泰岳，北拱神京”，拱極也就有了護(hù)衛(wèi)京師之意。
??? “河清海晏”坊的命名頗費心思，也比較貼切。河清海晏字面意思是說黃河清澈了，大海平靜了，比喻天下太平、黎民幸福。而跟齊河的現(xiàn)狀相聯(lián)系，也可以作如下解釋：黃河歲歲安瀾，作為內(nèi)陸縣齊河有了亞洲最大的室內(nèi)海洋館，現(xiàn)代旅游業(yè)異軍突起。黃河岸邊有了海的味道，這是對“河清海晏”最好的詮釋吧。
??? “齊之門”坊是六座牌坊中最宏偉的一座，語意也很淺白。
??? 乾隆皇帝是個太平天子，一生好山水，墨寶滿天飛，多次下江南路過齊河，留下了幾首題詠。但為齊河縣城四門題寫牌匾的事，恐怕做不出來。所以今天大家看到的“乾隆御筆”，也就是不折不扣的“無中生有”了，當(dāng)不得真。
□ 南溪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