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親的寶貝有兩樣,一樣是那輛上世紀七十年代初購買的大金鹿;另一樣是一塊銀白色的手動上弦的手表。這兩樣物件都是當年父親在部隊的戰(zhàn)友幫忙搞到的。在那個物資緊缺,憑票購物的特殊年代,能搞到這兩大件,足可見那份戰(zhàn)友情的濃烈。
從我記事起,父親的這兩件寶貝就沒離過身。每天吃過晚飯,在橘紅的燭光底下,父親用寬大的、結著老繭的手,小心翼翼地解開銀白色的寬寬的手表鏈。我一直認為那表鏈是純銀的,要不然怎會那樣亮、那樣晃眼呢!聽父親說,這個表盤上還有一顆小小的鉆石呢!在表盤的右邊有一個小耳朵,父親用他大手的拇指和中指的手指肚,輕輕地捏著小耳朵,一圈一圈地擰,每擰一圈都會發(fā)出嗶啦嗶啦的響聲,每擰一圈,父親都囑咐我:“丫頭,數(shù)著多少圈啦!”于是我就掰著手指頭,一圈圈地數(shù)著,母親坐在炕沿上一邊織毛活一邊看看我們笑。差不多十來圈的時候,也就滿弦了,然后又戴在父親蒼勁有力的大手腕上了。那個時候我覺得帶著銀光閃閃的大手表的父親好帥?。?/p>
那輛大金鹿就更是遠近聞名啦!村里七成以上的人借去騎過它。高大的車架噴著黑亮的漆,太陽一照閃閃發(fā)光。銀白色的鈴鐺,使勁一按鈴鐺把,“滴鈴鈴”的聲音又清脆又響亮。車把上套著母親用毛線織的大紅色的車把套,還綴著兩個小穗子,騎著車子,紅色穗子就隨風飄來飄去。車身前部有一根結實的大梁,我的童年就是在這根大梁上度過的。逢五的大集,父親都會從西屋里推出他的自行車,先把我放在車大梁上,然后左腳踩著車蹬子,溜上一圈,右腿一抬,輕盈地騎在了車子上,母親則在后面小跑幾步,也穩(wěn)穩(wěn)地坐在了后車座上。大金鹿載著一家三口,那時年輕的父親好威風啊!然而就是在這輛自行車上卻發(fā)生了一件頗為驚險的事兒:那次我坐在自行車的大梁上,父親帶著我去走親戚,一路上我調皮地一會兒按鈴鐺,一會兒抓車把,突然一聲慘叫——我的腳卡進了前轱轆的車條里。父親跳下車,驚慌失措地把我的小腳丫拽出來,因為是夏天,穿著涼鞋的腳趾頭被擠得變了形,血頓時流了出來。父親嚇得臉色蒼白,抱起哇哇直哭的我就往鎮(zhèn)上跑,連自行車也顧不得了。十幾里的路,父親滿頭大汗地跑到了鎮(zhèn)衛(wèi)生室。我的小腳趾甲被擠掉了!等到父親回去找自行車的時候,幸虧被一位好心的路人保管著,沒有丟。
時光流轉,一晃四十年過去了,父親的手表早已退休,它完成了它的使命,靜靜地躺在一個寫字臺的抽屜里,用一塊兒印花的手絹包著。每逢過年大掃除的時候我都能看到它,打開手絹,望著那銀白色的表鏈和圓圓的表盤,仿佛依然能聽到那悅耳的滴滴答答的響聲。而那輛大金鹿則在西屋的墻角里停著,父親偶爾還會推出來擦擦它身上的灰塵,給車鏈上點潤滑油,只是年老的父親再也騎不動它了。
那次回老家,又看到父親在侍弄他的寶貝,我和他逗趣:“老爸,你看你多富有啊,有倆寶貝呢!”父親神秘地笑著說:“我有仨寶貝呢!”那一刻,父親滿是皺紋的臉上熠熠生輝,就連他花白的頭發(fā)都閃現(xiàn)著愛的光芒……
橘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