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久前,文匯報刊發(fā)了一篇莫言新作《馬的眼鏡》。這是莫言自2012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后的首篇散文作品。文章用生動的筆觸,回憶了作者在解放軍藝術學院學習期間,吳小如先生授課的點點滴滴,質樸的文字里滿含著對恩師的深情?! ?br> 印象最深的,是文章結尾的對話。莫言對吳先生始終懷有歉疚感,歉疚于當年偌大的教室里只來五人上課,歉疚于自己故意將莊子《馬蹄》篇中“月題”的注釋刻成“馬的眼鏡”,只為“引逗同學發(fā)笑”,借此發(fā)泄讓自己刻版油印的不滿。若干年后與老師重逢,向老師重提往事,吳先生卻只回答了聲“噢”;當說到自己當年故意把“月題”
王解釋成“馬的眼鏡”的事時,吳先生借用身旁經過的穿毛衣的小狗, 子云淡風輕卻又意味深長地回一句“狗穿毛衣尋常事,馬戴眼鏡又何 瀟妨?”
積壓在作者心中多年的歉疚之事,在老師心中似乎早已稀釋忘卻,但不知怎的,這段看似輕松的描寫讓我絲毫感覺不到輕松,反倒萌生一種五味雜陳的沉重,不知道莫言當時是否也有同感。淺白甚至略有調侃的對話,隱含著令人難以言說的情感余味,以至于我們無法判斷,吳老師是否真的忘卻了這些事,仿佛往事如煙卻又未必如煙,讓人久久不能平靜?! ?br> 這正是輕筆的力量。用輕筆訴深情,往往有著更動人的力量。
不禁想起馮驥才的一個短篇小說《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》。還是文章的結尾處,高女人去世,矮丈夫一個人生活。馮驥才并沒有刻意著墨描寫矮丈夫失去妻子后多么的痛苦哀傷,只是在結尾處淡淡地寫道:“逢到下雨天氣,矮男人打傘去上班時,可能由于習慣,仍舊高舉著傘。這時,人們有種奇妙的感覺,覺得那傘下好像有長長一塊空間,空空的,世界上任什么東西也填補不上?!薄 ∥蚁嘈胚@段看似很“輕”的細節(jié)描寫,足以戳中每一位讀者的心。矮丈夫對妻子的思念與愛意有多么的深沉,這段“輕描淡寫”都精準有力地傳遞出,任何用力的描繪都顯得多余。
作為編輯,我們會收到很多記述情感、抒發(fā)情感的作品,很多文章的故事本已很好,但往往因為作者在情感表達上用力過猛、刻意求“重”,反倒過猶不及,使整篇文章意境盡失,張力全無,淪為平庸之作;很多發(fā)自內心的真情實意,就因為過于直白的宣泄表達、過于急切的“直抒胸臆”,反倒有了裝飾矯作之感?! ?br> 越是深沉的情感,有時越需要通過輕淡的筆觸來傳遞,看似落得很輕,其實點得很實,這會為讀者留下更多回味的余地。言有盡而意無窮,“四兩撥千斤”是也?!跬踝訛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