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文峰
小寒已過,下了一場薄雪。淹蹇的流感今天終于要離開我了,心里驀地感到了一些舒暢。再見,壞家伙,不送!
嗑著杏仁,忽然想起了故鄉(xiāng),想起舊居窗前的那株老杏樹。
墨色的樹身,被蟲蛀過的小洞里儼然汪著些欲流未流的褐色的珠淚,但卻不顯得頹喪,反而讓人覺得她的倔強。樹身直立的部分,約有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兒的高度,超過這個高度的樹身部分,歪歪扭扭地向東伸展了出去,倚靠在了鄰家的矮墻上;枝條是從來不修剪的,一任它東西南北蔓延、枯枝新枝交錯。
但是,早春二月一到,一場新雨過后,你且看:幾朵零星的花蕾,悄悄吐露了芳華,似乎在試試天氣的寒溫,然后悄悄地左右轉頭,用自己的語言耳語給身旁的姐妹,所有其他的花蕾,似乎在一夜間挨挨擠擠地站在了枝頭。我懷疑她們的芳香是另一種語言,不然,何以睡意猶酣的蜜蜂就被叫醒了呢,一頭扎進了花蕊,再也不愿出來。站立樹下,會有花瓣飄到發(fā)梢衣角,耳內是蜂群的嗡鳴,稍帶澀味的甜香一陣陣撲面而來。
春天,春天到了啊!春到窗前看杏花!
這是我故鄉(xiāng)的杏花,杏樹是奶奶手植的,是奶奶為了紀念我的出生手植的。過后的日子,杏樹和奶奶陪著我長大。為什么在我現存的記憶里,杏樹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兒的高度,因為,那個小孩兒就是我。我會在杏樹開花的日子里,踩著矮凳攀折花枝,我也會在以后的日子里,扳著墻頭,采摘青杏兒,咬一口,趕緊丟掉。那時,我的幾個姑姑還待字閨中,此事常常惹得她們大笑。
后來,我父母傾其所有,在老宅的地基上返修了新房,杏樹因為礙事,被鋸掉后連根刨除,成了灶下的一團團火苗。再后來,奶奶病倒了,與病魔抗爭了半月后,她放棄了,這一年她八十六歲,離她的生日不足一個月時間,離她守寡的日子已經過了四十八個春秋,她一個人拉扯大了六個孩子。她去世的時候,她最疼愛的孫子不在她身邊。她臥床不起的時候,我曾回去看過她一次,那時候她已經連睜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,我握著她瘦得脫了形狀的手,一遍一遍地喊著“奶奶”時,她卻知道用力攥攥我的手,告訴我她還在這里。
后來,新房的窗前又有了一棵杏樹,那是母親手植的。春到窗前看杏花,是回去看看我的爺娘。一路奔波,在我的生日前趕回,在家住一段日子,每天在嗡嗡蜂群催熟的午夢里,被呼著我的小名叫我吃飯的母親喚醒。她還以為我是個孩子,可是在我脅下安睡的我的孩子,即將如我一般高了。